我亲身经历的桂林传销洗脑
有人就是不相信传销洗脑,说什么人都这样聪明,有的学历很高,怎么就听信他们的胡说八道了呢?不信你试试?恐怕比别人被洗的还快。说这样话的人就不懂得传销的洗脑,不懂洗脑的概念和深刻含义。那不是简单的那么一说,而是慢慢的给你渗透,使得你由怀疑变成相信,最后到坚信不疑。
桂林传销洗脑亲历记
记者深入广西桂林调查传销,七天之内经历了从排斥到半信半疑,再到识破“连锁销售”迷局的全过程
文/伍志远 <<中国财富》杂志
去年回家过年,得知我的两位表弟到广西做传销去了。
表弟的行为自然遭到了他们的父母及所有亲戚的指责,但是他们丝毫不为所动,最后还神秘兮兮地告诉我,希望我去广西亲自看看。
回到北京后,一想到与两个表弟谈话的情景,我就禁不住自问:传销到底有什么魔力可以让人如此着魔?为什么去拉大表弟回来的小表弟不但没有说服大表弟,自己反而陷进去了?小表弟是一个正在上大三的学生。他们跟我谈论传销时神秘兮兮的举止和给我讲述的那一套似是而非的大道理,让我觉得事情绝不会像一般新闻媒体报道的那样简单。
后来,我又通过互联网搜索了一下“广西传销”,出来数万条相关网页。原来广西传销猖獗早已传得沸沸扬扬,而且很多文章直指广西当地政府的不作为。
于是,3月底,我决定根据表弟提供的线索去一趟广西,看看他们为之痴迷的传销“事业”究竟是怎么回事。因此就有了下面记者对传销的全面调查与思考。
“‘连锁销售’是国家引进的新生事物”,我听了只想发笑
到桂林的宾馆安顿好后,我通过还在老家的表弟联系上了他的上线。不过,表弟没有向他的上线透露我的记者身份,说我只是到桂林旅游,顺便了解他们做的“事业”。
第二天上午,我便与上线夫妇见了面。他们告诉我,他们做的事业就是连锁销售。过了一会儿,他们带我来到另一处比较高档的小区,见了一位据称来自北京的女士。上线夫妇刻意强调了“北京女士”国家机关前干部的身份,说她住的这套装饰精致的大三居就住了她一个人。女主人很热情,简单问了我的情况后,就开始一副大嗓门滔滔不绝地讲了起来,她一口气至少讲了两个小时没有停顿,主要是从国际国内形势讲解国家为什么要引进“连锁销售”这项“事业”。
“北京女士”用亢奋的语调说,连锁销售是原经贸部长石广生1998年5月12日从新加坡引进的一项利国利民的好事业,仅桂林就有5万北京人从事这项机遇性事业,而且有名有姓地列举了一大串大校、少将、退休老干部、导演、歌星、演员的名字,点出谁谁又上平台了。她说她的女儿是海归,非常支持她的“事业”,而且已经“入伙”,她的丈夫原是国家农业部的官员,后来下海经商,她姥爷姥姥都是高干。
她以北京人特有的灵通感和优越感宣称,这项新生事业属于国家机密,只有少部分内部人士才了解国家的真实意图,因此只有一小部分消息灵通人士抢占了先机,抓住了机遇。它实际上属于新兴的资本运作形式,因此才会有许多国家机关、部队的有身份的人士来广西从事它。
除了一再强调机会难得,她特别提到,国家之所以要把连锁销售试点放到广西,是因为广西经济比较落后,亦是为了开发北海的需要。“你看看桂林附近的这个小镇,原来只有三四万人,没有任何工业,现在因为引进了连锁销售,城市建设突飞猛进,步行街集中了许多世界知名品牌的专卖店,完全不亚于北京、上海的繁华。你看看就这么个小镇,仅农行就开办了十几个营业点,还不算其他银行,每天的资金流入量至少几亿。这么大的资金流入量难道国家不知道?”
当她亢奋地讲解时,我几次差点忍不住笑出声来。
回上线家的路上,我们不时碰到三三两两的人,上线夫妇及时告诉我,他们都是做行业的人,都是走工作聊天的。据他们说,附近小区住的全都是做连锁销售的人,他们中北京体系、上海体系、江浙体系和四川体系的人很多,其他湖北、湖南、内蒙古、贵州、云南体系的人相对少一点。
下午稍事休息后,上线又安排了一位30多岁的B级经理来给我讲解“连锁销售”是怎么赚钱的。这位B级经理说,他以前是一位小有成就的服装设计师,姐姐是一位歌星,现在都加入了这个行业。他简单介绍了国家引进“连锁销售”的宏观微观背景,问我了不了解传销,了不了解安利,得知我一无所知后,就开始给我讲解五级三节制是怎么回事。他介绍说,他们所做的连锁销售只是通常意义上连锁销售的一种,实际上是人际网络销售,亦即直销,和安利的模式是一样的,但他们做的连锁销售比安利更优越,因为安利是世袭金字塔制;连锁销售不是传销,传销也是金字塔型,而连锁销售是等腰梯形,是出局制,是皇帝江山轮流做,只要花3800元买一份产品,赚够380万就出局回家,把赚钱机会留给他人,因此是一种很公平的制度。
接着他详细讲解了五级三节制是如何实现投入3800元赚回380万元的。按照他的说法,你只需发展3个人做,然后3个人每人再介绍3个人,1变3,3变9,9变27,运用几何倍增原理,当你的“伞”下体系达到600份时,你就可以上平台,每月除了6万~8万元的保底工资外,还有十几万元的效益分红,一直到拿完380万元出局。我事实上已被这套复杂的数学演算弄糊涂了。
第二天从早晨开始,上线夫妇轮流安排了3个B级经理给我讲解五级三节制是如何赚钱的,每个人都会至少讲解两个多小时,激情四射、口若悬河,只是侧重点不同,但都不忘了穿插国家是如何暗中支持,谁谁已经上了平台了,他们如何放弃了此前多好的事业和工作。讲解中,他们反复暗示,为了节约时间,目前都实行高起点,即一个人一次投入3万多元或6万多元,购买11份或21份,只需发展30人就可以上平台,一年多就可以出局,即使人在外地工作也可以交钱后由他人代为管理,做兼职同样可以拿钱,高起点做得好的可以拿一千多万元。
晨课演讲几乎让我热泪盈眶
被进行了两天轮番轰炸式的洗脑后,我基本上对他们所说的连锁销售、人际网络、五级三节制了解了个大概。期间,上线夫妇数次劝说我退掉宾馆房间搬过去与他们住一起,被我以各种理由搪塞过去了。
第三天早晨,我被安排参加晨课。凌晨5点就起了床,从宾馆出来,穿过没有路灯的街道,到了与上线约好的见面地点,开始有三三两两的人群向着同一个方向——沿着河岸的一排新房子——走去。上线说,河岸的房子是政府统一规划修建给做连锁销售的人上课用的,完全是一个模式。
当我们走进一间40平方米左右的被当做教室的房间时,里面的小板凳上早已坐满了人。进去的人互相握手问好。主持人进来后大家齐刷刷起立鼓掌。晨课的第一项是读《羊皮卷》。主持人宣布后,立即有人争先上去读,有的是操着浓厚方言的农夫农妇:“今天,我开始新的生活,今天,我爬出满是失败创伤的老茧……我要用全身心的爱迎接今天”。
第二项是上台自我介绍,一样的争先恐后,他们中有农民、打工者、下岗工人、小企业主、大学生、机关职员、个体户、建筑工人……上去的每个人都会在主持人的引导下,发自内心状地叙述自己当初是如何排斥传销,得知家人陷入传销如何痛心疾首,被骗过来时如何愤怒和要死觅活,但是当他们留下来了解行业后才知道要多么感谢当初骗他们过来的亲人和朋友。上台的人自我介绍时,主持人会见机插话,告诉台下的人,连锁销售是一个新生事物,只有转换思想才能慢慢接受;连锁销售是国家引进的新生事物,不合法,亦不违法;国家宣传打击传销,包括禁止本地人做,是为了宏观调控,否则会全民传销,百业消停……
自我介绍的人接着会唱歌,有唱他们所谓的会歌《出人头地》的,有用老旋律填新词唱连锁销售好的,有唱流行歌曲的。看到他们兴奋投入的表现,很难想象一贯含蓄的中国人原来可以激情奔放,平时默默无闻的人原来潜力无限……
晨课的第三项是演讲,又一次争先恐后,演讲人几乎动用了所有能打动人的元素:亲情的破碎、人生的坎坷、命运的抗争、绝望的呼喊……
第一位演讲的是一位来自内蒙古的小伙子。他自称从小父母溺爱,经常打架斗殴,上世纪80年代曾混迹深圳黑社会,后来犯下命案,被判了十几年徒刑。服刑期间,翻然醒悟,第一次渴望见到妈妈,写信却石沉大海。刑期结束后,走投无路,回家奔向妈妈时,妈妈已瘫痪十多年,哭瞎了双眼、哭干了眼泪。最后是朋友带他进入了这个行业,找到了活下去的信念。他的演讲流畅、声情并茂,当他深情讲述自己因为无助、只有哭喊妈妈时,那种呼唤让闻者无不动容落泪,包括我自己。
接着上去演讲的是一位来自云南偏远小山村的50多岁的农妇。她自称一辈子为改变贫穷作过各种努力,但始终改变不了自己悲苦的命运。好不容易把儿子抚养成人,儿子却遭意外离去。后来收了一个养子,没想到养子却跑到广西做起了传销。当她来广西看到养子做的是传销时,几天不吃不喝,精神接近崩溃,但当了解了行业后,她最终选择了留下。她感谢连锁销售让挣扎了一辈子的穷人找到了翻身的机会。听着她声情并茂的演讲,我无法相信,一个来自偏远山村的农妇竟可以当众发表如此流利、激情四射的演讲!
晨课最后一项是行业知识问答,点到谁谁回答,像小学生背课文一样,个个流利敏捷。
晨课的确是一个很容易感染人的地方!
第四天我开始对传销半信半疑
第四天上完晨课后,上线安排我到早已约好的一位B级经理那里聊天。沿途经过好几个新建的小区,上线再次告诉我,这些小区里住的都是做行业(即连锁销售)的人。
那位B级经理的住所像去过的所有“行内”家庭一样,屋子里除了大宽床,就是圆桌,塑料方凳,桌子上是几个玻璃杯,桌下是热水瓶,招待客人都是统一的白开水。据他们说,这些都是行业的统一规定。不过,他今天给我讲的主要是这个行业如何可靠。
那位B级经理自称是我家乡省份某县公安局的退休干部,还拿出自己全国通用的警察证件给我看。他说自己以前打击过传销,解救过很多做传销的,但连锁销售绝对不是传销。他以一个受党教育培养的优秀干部、一个为国家兢兢业业、知法守法的公安战线先进工作者的“身份”告诉我,连锁销售确实是国家支持试点的新生事物,是一个机会性行业,谁有胆识抓住,谁就成功。他还说,他的儿子和女儿都是公安战线的工作人员,他们开始也反对他来广西“做行业”,甚至以跳楼、与他断绝关系相逼,但现在他们已经很支持他做了。
下楼时,我们遇到一位同样老干部模样的人,上线与他打招呼,告诉我这就是以前向我提到过的那位县委退休干部,是刚才给我讲课的公安局退休干部的上线和表兄。我主动提出想与他聊聊,他们同意了。
这位曹姓退休干部同样以国家干部的权威性告诉我,连锁销售确实是国家暗中支持的新生事物。
他自称自己退休前是我家乡某县委办公室主任,上世纪60年代毕业于北京师范大学,与李源潮是同班同学,曾在《解放军报》做过记者,后来转业回县委办公室工作。他女儿目前在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工作,他的亲戚有在国家交通部工作的。他加入这个行业前,专门到广西各地考察了40多天,然后又去北京,托亲戚和女儿找到国家商务部和国家工商总局打听过,内部消息说广西的连锁销售确实是国家默许和暗中支持的,因为是一个机遇性行业,所以不能公开支持,只允许广西做,其他省份做就是传销,是要被打击的。他找过广西区委区政府求证,见过桂林市的市长、工商局长,得知连锁销售确实是国家选择广西试点的。
“如果不是政府暗中支持,连锁销售可以在广西这么公开兴旺吗?你应该已知道,到广西做行业的人相互打手机不要钱,政府修建了大片小区、当地人可以办无息贷款买房出租给做连锁销售的人住,一个三四万人的小镇银行代办点有二十多个,为了保证做连锁销售的人生活稳定,当地政府随时调控菜价保持低物价……你看如果不是政府支持,一个三四万人的小镇,又没有任何工业,到处大修大建,政府开发这么多住宅小区不是给做连锁销售的人住给谁住……如果连锁销售是违法行为,难道广西和桂林的区委书记、市委书记、市长们可以不要乌纱帽、与国家顶风而干就为了促经当地经济发展?是自己乌纱帽重要还是保护当地利益更重要?”
回宾馆的路上,我开始怀疑我来广西做调查之前的判断了。上午给我讲课的两位退休老干部讲起来是那么真实自然,他们自己对连锁销售那么痴迷,难道广西的连锁销售真的是国家暗中支持的新生试点事物?我有点半信半疑了。
下午,我打电话给自己几位要好的朋友,告诉他们我这几天的所见所闻、所思所想。他们一致得出的结论是,我快陷进传销了。我和他们大吵。坦率地说,那 一刻,我几乎相信广西的连锁销售是国家默许和暗中支持的了。
傍晚,我又像往常一样独自来到小城的广场和步行街漫步。我想我一定比较引人注目,因为路上的行人都是三三两两的结伴而行,很少有像我这样单独行走的。传销有行业规定,外出必须结伴而行,而在这个小城走动的人基本上都是做传销的,用他们的话说:“做行业的人一眼就能认出来。”但他们表面生活有序,滋润惬意,与人们印象中的传销完全不一样。
当然,享受小城滋润惬意的生活绝不是他们来此的主要目标。听课过程中,我无数次被告知,连锁销售是国家培养中产阶级的一个项目,据说它通过资本运作,可以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打造7000万个百万富翁,那些上了平台赚到钱出局的人,政府会把他们集中起来学习、培训,不仅培训文化素养,还会培训专业技能和企业管理知识。
我决定冷静下来,开始给我的一个远房亲戚打电话,他们家族几十人去年曾来广西做传销,每个人至少亏了6万元以上。来广西之前我曾咨询过他们中的一些人。虽然他们都亏了一笔钱回去了,但他们还是相信只要不放弃就能成功,他们失败的主要原因是他们能力不够、不能坚持。我跟他提到了“做高起点很容易上平台”的事,问他为什么做了高起点而要放弃呢?他说,真正坚持下去很难,底下的队伍很容易散,即使达到600份上了平台,也不一定能拿到那么多钱,只有来了人才能拿到钱。如果月底没有人来或来人很少,拿的钱是很少的。他的一个表弟已经达到了600份,还在那边做,根本就拿不了多少钱。我打电话给他的那位表弟,但信号显示是关机。
挂断电话,我开始找出连锁销售的教材书籍来仔细研读。此前,一直听他们讲,被他们复杂的数学演算弄得云里雾里,根本都没有仔细演算过。按照连锁销售的出版物介绍,五级三节制的财富来源于销售产品的每份份额3800元,以此为分配基数100%,又分为两部分——45%作为国税及企业的成本和利润,55%以奖金形式返还给A、B、C、D、E等五个级别的业务员。奖金又分成三部分:直接提成、间接提成和销售补助(或效益分红)。直接提成和间接提成共计52%,另外3%作为高级业务员(A级)的效益分红。
他们宣称,业务经理的月收入不低于1万元。那么1万元的月收入是怎么来的呢?65~599份的销售体系被称作业务经理(B级),就算一个B级“伞”下只有最少的65个人,如果每人每月销售一份产品就是65份,即使减半以30份(直接提成以实际销售成绩的一半计算)乘以456元的间接提成仍可以拿到13680元。
高级业务员(A级)的月收入20多万元又是如何算出来的呢?作为团队的一名高级业务员,A级经理是600份以上的销售体系,即便拿600份的2/3来计算,用400乘以高级业务员的间接提成380元,仍可拿到15.2万元的提成,再加上不低于6万元(3800元×3%×600=68400元)的效益分红(间接提成以实际销售成绩的一半——只是个约数——计算,效益分红以600份计算),最后可拿到21.2万元每月。据此推算,不到两年的时间里,就可以取得380万元的收益。
但是实际情况是怎么样的呢?正如我的那位远房亲戚所说的那样:“不来人就没有钱拿。”换句话说,上面的结果是以B级或A级“伞”下的人每个月都能卖出65份或600份为前提的,而事实上,这65份或600份绝不是一个月发展起来的,有的甚至是一两年才发展起来的。即使现在已经发展到600份,假如以后每个月只能发展100份,或者10份,甚至更少,是拿不到他们宣称的那个数的。因此,所谓B级经理月收入不低于1万元、A级经理月收入不低于10万元,纯粹是用理想销售数据算出来的,而这个障眼法正是让许多人痴迷的原因,是“连锁销售”最大的卖点和迷局。
为了证实我的发现,我打电话给上线,要求约见他们的B级大经理(500份以上)和A级经理。虽然上线说上了A级的人都到南宁、柳州或桂林市区去接受统一培训了,不容易见到,但还是答应试着联系他们。
第六天上午,我到上线家见到了一位B级大经理。我开门见山地说,我想知道他现在一个月可以拿多少钱。他先是一怔,很不自然地说,这是商业秘密,不能告诉我。当我紧紧追问的时候,他总是避开话题,只是反复说到目前为止已赚了20万元,钱肯定是可以赚的。他闪烁其辞的言行和欲言又止的神态,让我基本断定,我先前关于B级经理月收入过万元是不成立的推测是对的。
中午的见面有点不欢而散。下午,上线又打电话让我过去,说晚一点儿A级经理会来见我。我有点意外,因为他们都说见A级经理很难,以前从没有人提出这样的要求。
下午等了快两个小时,终于来了两个传说中的A级经理,一个四川人,一个湖南人,据说是从桂林市区专门开车赶过来的。那个四川人是我上线的直系A级,是他们此前给我介绍多次的成功典范,以前是做建筑工程的。他们每人手指上都戴着硕大的明晃晃的铂金戒指,甚是扎眼,提着公文包、西装革履的,一副老板派头。
两个A级经理坐下后,我直奔主题,说我想了解他们目前一个月赚多少钱和380万是怎么算出来的。四川籍A级看得出是个本分人,他只说书上所说的该他拿的钱他都拿到了。我说那一个月可以拿多少钱,他说该多少就多少。我说是一个月20多万元吗?他不置可否。看得出来,他有点慌乱。这时那位湖南籍A级马上为他解围,向我打保票,钱肯定是拿到了。我接着又说:“那请您给我算算A级月薪20多万元以及380万元是怎么算来的。”四川籍A级开始在纸上演算,算了好久仍算不出来个所以然,根本无法推出月薪20万元,总是顾左右而言他。当我一再强调我要的是A级别的月收入时,我看到他冒汗了。最后是我转移话题,才打破了尴尬的局面。
最后,两位A级做东请我到一家酒店吃饭。酒宴丰盛得有点夸张。席间,我故作好奇说想了解他们A级平时的生活状况,他们说他们平时上课、接受培训。我问培训什么,他们说礼仪呀、开车呀。我说礼仪和开车一般人都懂都会,只是最基本的技能,还有没有别的内容呢?他们卡壳了,说不出所以然。我心里只想发笑。我又问还上什么课呢,四川籍A级答不上来,湖南籍A级帮他回答说,上的企业管理课。我说还有没有别的课,他只会说企业管理课。我问是政府什么部门培训他们,他们含糊其辞地说是工商局。场面已经很尴尬了,我又立即转移话题,再一次缓和了场面。
后来,我又见机行事地问过他们,上平台后,那些平台上的老总谁来管理?如何相互制约?会不会出现群龙无首或某个老总卷钱跑?平时的管理是如何实现的?都说是自己管自己,为什么有那么多房间同时上晨课,却没有出现大家同时涌进一个屋子的情况?
他们说他们以前根本没有想过、问过这些问题,说做就做了。但我心里想,如果谁真正研究过上平台后会是怎样的,基本上就能感觉到传销顶上的黑幕,都会产生许多疑问。
离开时,我故意先行离去。不用去看两位A级开的什么车,因为我完全能猜到他们的车是怎么来的。一想到他们有意识戴的两个明晃晃的大戒指我就想发笑。
回到宾馆,我立即上网搜索有关传销的文章。网上有很多揭露五级三节制的文章,什么“真的出局需要五万份”,“全国人民都不够做下线”……经过我的切身体验,我看出这些揭露“连锁销售”的文章都不是很有说服力,倒是那些支持广西“连锁销售”的文章很容易让人迷惑。
我拨通了一位网上反传人士的电话,讲了我的发现和困惑。这位曾做到大A的人说,五级三节制只有做上去才能了解真相,B级经理万元月收入、A级6万元底薪加提成纯属骗人的,B级万元月收入最多拿三个月,A级一样,因为当自己的下线与自己同级别时根本没有钱拿,最多能捞回自己的本钱。他同时正告我,桂林的连锁销售都被黑社会控制着,让我第二天一大早务必离开。
第二天一大早,我匆匆退了房间,拦了一辆出租车直奔机场。去机场的路上,我的手机一直疯狂地响,是上线打来的,但直到临上飞机前,我才接了上线的电话,告知他们我马上要上飞机回北京了。上线僵了一会儿,很不自然地挂断了电话。
飞回北京的途中,我想到了很多,虽然经过一周的实地调查,了解了所谓“连锁销售”的秘密,但是还有更多的问题不得其解,比如,那位老干部告诉我他托人到北京相关部门的打听结果,他怎么可以讲得那么真实自然?那位反传人士告诉我一般做到B级经理就能识破骗局,那为什么那么多人都做到了B级还是那么狂热虔诚,而且会继续邀约自己的亲朋好友过来?为什么我实地的所见所闻确实很像他们所说的那样是得到政府暗中支持和默许的?
又比如,为什么做传销的每个人都会提到安利?安利到底是什么样的模式?如果真如他们所说的那样,他们的模式与安利是一样的,而且比安利更优越,既然安利是合法的,那么,连锁销售的模式就让人无法怀疑他的欺骗性了。
还有,为什么国家打击传销这么多年、关于传销的揭露报道无数,为什么传销仍然甚嚣尘上?如果传销的迷局真的如此简单就能揭开,那该如何解释数以百万计的不同阶层的人一个个飞蛾扑火似地跳进去?
我想,只有等到回北京后,通过进一步调查采访才能一一解开。
揭开传销六大迷局
国家打击传销已逾十年,为什么传销依然活跃?传销人员究竟中了什么魔法而执迷不悟?记者通过大量调查采访一一揭开谜底
文/伍志远 《中国财富》杂志
一连串从民间反传人士处获悉的数据震惊了记者——
目前全国从事传销的人员至少上千万,仅广西就有200多万人。广西的来宾、贵港、玉林、桂林、柳州、梧州、北海、南宁等城市基本成了传销的代名词,每个城市聚集的传销人员多达10多万;
全国除了西藏外,所有省份都有大量传销分子的身影。广西、河北、山东、河南、贵州、云南、山西、陕西、安徽、江苏、浙江、东北三省、湖南、湖北、江西、四川、内蒙古等省份的大部分大中城市和部分县市,均聚集了几万乃至十几万传销分子;
传销从业人员正在从下岗工人、农民、打工者、退伍军人,扩展到大学生、高级知识分子、退休干部……
国家打击传销已逾十年,重大的打传行动不胜枚举,打传宣传不计其数,为什么传销活跃依然?传销组织用了什么魔法让参加者六亲不认、执迷不悟?
根据记者的切身体验和调查,“国家暗中支持”是各类传销蛊惑人心的第一大法宝。
“传销违法”的观念早已深入人心,而“传销理论家”用以消解新人心理防线的第一招就是:用各种方式强调,他们所从事的“事业”不是传销,而是国家暗中支持的一项新生事物。至于国家为什么要支持,不同地区的传销组织提出的理论依据各不相同:陕西的会说是支持西部大开发,东北的会说是为了振兴东北,河南的会说是支持中部崛起,广西的会说是为了开发北海……而所有传销组织共同谈到的几个理由是:国家为了应对世贸组织, 为了保护民族工业,为了对抗安利等外资企业……
深入广西桂林调查传销时,记者听到最多的说法是,“连锁销售”是原经贸部长石广生1998年5月12日从新加坡引进投放到两广地区做试点的利国利民的新事物。回到北京后,记者分别致函石广生的秘书、商务部和国家工商总局求证。
石广生的秘书的回复是:所谓石广生引进“连锁销售”的说法纯属捏造。
商务部的回复是:商务部对此说法很震惊,他们会严查;所谓广西的“连锁销售”是国家暗中支持和默许的,更是无稽之谈;除了国家审批的20家直销企业,国家决不可能支持任何其他人从事直销活动,获得直销许可证的20家直销企业名单通过商务部和工商总局的网站可以查到;至于传销人员反复强调的“允许存在,低调宣传,控制发展、严格管理”的十六字方针,只能是传销分子的信口开河。
国家工商总局公平交易局禁止传销处办公室相关负责人与国家工商总局的回答基本一致:国家绝对不可能支持广西的所谓“连锁销售”,国家打击传销的态度很坚决,除了20家获得直销许可证的企业,国家不会默许任何地方的传销活动;至于传销是为了应对世贸组织、抵制外资、保护民族工业的说辞全是骗人之词;国家正在加大打击传销力度。
随后,记者又以匿名举报人的身份致电广西桂林工商局,询问“连锁销售”是不是传销,是否得到国家暗中支持和默许,桂林工商局打传办的人笑道:全是胡说八道!桂林工商局对打击传销决不含糊。而记者到广西调查时传销人员无数次告诉我的是:如果给当地工商局举报,他们会问,有没有限制人身自由?如果没有,你自己不做就回家。
那么,记者到广西调查时遇到的两位同乡退休干部的身份是不是真实的呢?
记者致电该县县委办公室核实,该人确实曾任职该县县委办公室,后来又调到某县保险公司工作。但记者查询李源潮的简历时发现,李源潮的母校是上海师范大学而不是那位县委退休干部所说的北京师范大学,因而不可能与他同学。记者又致电某县公安局,得到的回答是,“县委退休老干部”的下线和表弟确系该局退休人员。
滞桂期间,传销人员一再强调的另一个“事实”是,广西的连锁销售是得到中国连锁经营协会支持的,他们出示的传销书籍上印着中国连锁经营协会会长的讲话和题词。记者致电中国连锁经营协会,协会相关负责人很气愤:那全是子虚乌有!中国连锁经营协会跟广西的所谓“连锁销售”没有任何关系!
至于广西传销人员所谓“为了发展连锁销售,广西当地政府用无息贷款的方式鼓励当地人买房,然后出租给做连锁销售的人住”, “传销人员相互打手机不要钱”之类的说辞,记者分别以匿名的方式致电桂林的工商银行、农业银行、建设银行房贷经营部门,桂林的移动通讯公司,广西电信管理局监督管理处求证,得到的回答一律是:子虚乌有!
调查采访中,传销人员不断反问质疑的一个问题是:如果我们所从事的事业是违法的,国家为什么不把我们抓起来?而以前的打传行动确实表明,一轮轮打传行动之后,被拘留遣送的传销人员很快又回到了“传销第一线”。
经过对国家工商局等相关部门及反传专家、反传志愿者的采访,传销屡打不绝、甚至越打越多背后的原因终于慢慢得以还原。
到目前为止,处罚传销的法律依据只有2005年8月颁布的《直销管理条例》和《禁止传销条例》,而且对传销的处罚规定较为笼统含糊,规定最高经济处罚为50万元以上200万元以下罚款,构成犯罪的,依法追究刑事责任。而按照此前国务院颁布的打击传销的相关文件规定,追究传销分子刑事责任的法律依据是《刑法》第225条的非法经营罪。该条款规定,违规者将视扰乱市场秩序的情况被判处5年以下有期徒刑,情节特别严重的,处5年以上有期徒刑。
但现实情况是,高级别传销头目行踪诡秘,打传行动中很难抓到他们,偶尔抓到,取证定罪却非常困难,因为传销交易是单线联系,没有任何交易凭证,到最后量刑处罚很难对传销分子构成威慑作用。
平时组织传销课堂、聚会的都是C级以下的底层人员,每次打传行动中被抓的就是这部分人,数量庞大,且基本是受害者,国家的政策是以说服教育为主,达不到判刑程度,最后只能是或抓到派出所后又毫发无损地放出来,或没收他们的生活用品、说服教育后放他们回家,或者遣散回去又半路返回来。但到头来又给传销头目进一步制造了洗脑的口实:你看国家是不是表面打击暗中扶持?不少新人正是听了他们的这套说辞一头扎进传销而不肯回头的。
除了法律不完善外,打传不力还与目前国家打击传销的体制缺陷有关。国家打击传销的主要执行部门是工商局,其次是公安局,量刑依据是非法经营罪。工商部门不是执法机关,无资格拘捕人,公安部门又不管市场经营行为,造成打传行动中责、权、利不明确,量刑定罪困难。
另一个客观情况是人员配置力量弱。记者到国家工商总局公平交易局禁止传销处采访时发现,这个负责全国30多个省份打传工作的部门只有4 名工作人员。地方各省市工商局的公平交易科往往只有一两名工作人员。以传销“重灾区”广西来宾市为例,此前有媒体报道该市工商局打传办只有两名工作人员,而他们要对付的却是10万传销分子。因而他们最多只能配合国家和当地政府部门突袭一下传销课堂,说服教育一下被抓传销分子,偶尔帮助解救传销受害者。正如广西桂林工商局打传办工作人员告诉记者的那样:“传销是老鼠会,你打了这儿,他又跑到那儿,还有人从国外遥控指挥,我们拿他们也没有办法。”
一方面公安部、商务部、国家工商总局连年联合发文打击传销,另一方面法律依据不完善、打传体制存在缺陷、人力配置薄弱又导致打传往往陷入一阵风模式,到头来反而给传销头目提供了洗脑依据,致使传销越打越多。
要诱惑人做传销,必须解决两大问题:一是犯不犯法?二是能不能赚钱?“国家暗中支持”的说辞打消了新人犯不犯法的顾虑。那么,他们给新人洗脑的第二大法宝是什么呢?“能使人短期暴富”的五级三节制。
五级三节制是中国目前各类传销用得最多的奖金分配模式,虽然长江南北传销模式稍有不同(北方传销少部分采用六级四节制,南方传销基本上买一份产品的基数是3800元,北方是2900元),但奖金分配制度大同小异,基本上是以五级三节制为基础演变而来的。
传销分子洗脑时说,五级三节制得过亚太直销大奖,是美国哈佛大学数学研究生发明的,是目前最人性化的直销模式,等等。事实真相如何呢?
记者通过采访知名直销专家获悉,五级三节制是30多年前日本商人发明的欺诈性商业游戏,曾在日本引发极其严重的社会事件,传到台湾后,又在台湾引起相当严重的社会问题。上世纪90年代,由台湾新田公司将这个模式带到大陆,引发严重社会问题后被中国政府明令禁止。五级三节制是各国禁止的典型的金字塔诈骗模式!
所谓五级三节制,就是五个级别、三个晋升阶段。五级从低到高用英文字母E、D、C、B、A代替,中文名称对应的分别是实习业务员(1~2份)、业务组长(3~9份)、业务主任(10~64份)、业务经理(65~599份)和高级业务员(600份以上)。由E到D到C为第一晋升阶段,只要销售份额达到(10份),当月当日晋升;由C到B为第二个晋升阶段,必须满足两个条件,一是销售产品份额必须达到65份,二是必须培养两名直接业务主任,实行次月一日晋升;第三个阶段为B到A,同样必须满足两个条件,销售份额达到600份,培养3名直接业务经理,实行隔月一日晋升制。
按照传销人员的说法,五级三节制实行的是等腰梯形出局制,每个人只能发展3个下线,当总销售份额达到600份、满足晋升条件就成为A级,叫做上了等腰梯形的平台。上了平台就差不多走向了成功,因为上了平台就可以拿6万~10万元的底薪加上每份380元的间接提成。当自己的一个下线上A后,自己就后退一步,每份拿57元(1.5%)的提成,当又一个下线上平台后,自己再退一步,每份拿38元(1%)的提成,当三个下线全上平台后,自己每份拿19元(0.5%),下线再进一步,自己就没有钱拿了,走完全过程总共可以拿到380万元。这就是投入3800元收获380万元、“皇帝江山轮流坐”的出局制的由来。
五级三节制是一套复杂的数学演算陷阱,一般人都会被弄得头脑发昏,失去判断力。
叶飘零曾做到A级老总,独立操控过团队,参与了完善五级三节制的“学说”,不过,他现在已成为一名反传志愿者。叶飘零告诉记者,“出局”是个天大的谎言,永远也不可能有谁真正出局。
五级三节制最大的陷阱在于下线与自己平级时就没有提成可拿,而这一点,传销课堂上是不可能讲出来的,只有做到B级两三个月后才能“悟透”。
叶飘零介绍说,B级经理下面有3个下线,当自己晋升为B级后,下线很快亦会晋升为B级。一般两三个月后,3个下线即可全部晋升,所以一般上B级后,开始两三个月有可能拿到万元月收入,但是很快就没有提成可拿了。而从B级升到A级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一般会持续一年甚至两年三年,期间要吃要住要培养团队,需要大笔开销,所以,到头来B级的进账是很少的,有时每月只有几十或几百元的收入。但是为了缥缈的上A出局,不少人选择了熬,有人选择了抱憾退出。那是不是上A(平台)就熬出头了呢?一样的道理,当自己上A(平台)之后,或许第一个月确实发展了几百份的业绩,但因为是隔月晋升,当自己晋升为A级时,自己的下线又很快就晋升为A了,所以,A级20万元的月薪基本上是一个海市蜃楼。
叶飘零以自己的亲身经历告诉记者,做到A级别最多可以捞回本钱。按五级三节制的算法,做到A级最多可以拿回二三十万元,而自己全家族几十人全部投入的远不止这个数,还不计时间和亲情。记者从其他几名曾做到A级最后选择退出的人那里,得到了近似的回答。
那么,五级三节制的钱最后落到谁的手里了呢?网头(操盘手)才是最大的赢家。从五级三节制的奖金分配模式可以看出,每份产品3800元分成45%和55%,55%是各级别的提成,另外45%说是作为成本和税收,实际上是被网头拿去了。而网头要拿到380万元,又至少需要发展2200人(380万÷3800×45%=2200)。用一些了解传销内幕的人士的话说,传销只有单干(当网头)才能赚到钱!
不过,叶飘零用自己的亲身经历告诉记者,事实上,网头要赚到380万元,真正发展的人数绝对不止2200个人,组建团队、租课堂、包装自己、住宾馆、租车、给黑社会及方方面的打点都需要大笔开支,真正到手的钱并不是想象的那么多。真正能赚到钱的应该是当地出租房屋给传销人员住、为传销人员提供吃喝拉撒服务的当地人。
一位直销专家告诉记者,传销确实能让极少金字塔顶上的人赚到钱(实际上就是一种非法集资行为),但他们却把1%的赚钱概率说成100%。五级三节制是一将功成万骨枯的数字游戏,有人干脆称之为几个人在上面坐庄圈钱的骗局!
到广西调查期间,传销人员屡次向我提起,上了平台(大A)的人都被政府集中安排到南宁、桂林、柳州接受统一培训去了,平时很少能见到他们。
但实际上他们到哪里去了呢?
叶飘零及另外几位隐姓埋名的大A告诉记者,那些所谓的A级老总,对底下的人说是集中到南宁、柳州、桂林居住,实际上是躲起来了。他们平时东躲西藏、行踪诡秘,经常变换手机号码,与下线是单线联系,即使最亲近的下线(老婆或老公)亦很难知其行踪。他们为什么不敢见人呢?因为做到A级以后,对传销的骗人内幕就会彻底看清,但他们的行为已经身不由己了。网头(幕后操盘手)会威胁恐吓他们(网头们都有各种黑社会保护势力),绝对不能把真相透露出去,他们必须一如既往地骗下去。即使偶尔现身,都必须借钱包装一番,穿上名牌西装,戴上硕大的假金戒指、项链,租上高档宝马车……有时为了让底下的人相信他们确实能赚大钱,大A们还会继续拉自己最亲近的一两个人(配偶或子女兄弟姐妹等)加入自己的团队,以稳定队伍。
除了网头的威胁利诱,担心下线报复是大A一路走到黑的另一个重要原因。因为每个大A身后的数百乃至数千人,基本上是自己家族的人或者亲朋好友,他们之所以放弃原来的学业、事业,拿出自己所有的积蓄,甚至卖掉家产,投身“传销事业”,完全是听信他的赚钱神话。如果他们发现原来是一场骗局,他们会作何反应,可想而知。用亲身经历过的人的话说,传销就像吸毒一样,虽然自己深受其害,但仍然抱着捞回本钱的侥幸继续走下去。
大A玩失踪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躲避法律的制裁。
大A真正的出路在哪里呢?记者获得的消息是,要么流落他乡,要么私下拉出一帮人单干,要么留下来继续骗人,留下来的人又不得不相互排挤、钩心斗角,甚至火拼。
传销之所以能够吸引众多的人为之痴迷,还与传销分子不断完善起来的一套管理模式有关。
首先是利用传销课堂营造“友好”气氛、激发人“追求成功”的欲望。加入传销队伍的不少人是来自社会下层的民众,他们很容易被传销讲堂里的集体氛围所感染,找到归属感和尊重感。对那些中小企业主来说,他们需要更多的成功和崇拜来获得身份认同,传销组织会根据他们的需求再炮制另一份成功诱惑。
其次,复制谎言。传销管理的重要特征就是“复制”,上线将一些“理论”和“故事”复制给下线,下线再复制给下线,一直继续下去,然后周围的人会讲同样的话和同样的故事。当一个新人身处封闭环境中,听到的是一样的说法,久而久之,自然会失去正常的判断力。
再次,利用从众心理。传销分子给新人洗脑时,经常说的几句话是:“那么多人都在做”,“难道几百万人都是傻瓜,几百万人脑子都进了水?”对一般的人来说,是很难保持冷静的。
又次,打出民族大义的幌子。传销分子经常会给传销包装上抵制外资、保护民族工业、解决就业等华丽外衣,加上千载难逢的赚钱机遇的诱惑,足以击溃任何不明就里者的心理防线。
最后,传销组织中的骗局之所以能一直维持下去,与传销组织管理中的“神秘”密切相关。传销管理规定,一个级别只知道一个级别的事,严禁打听上一级别的事,上下线之间保持单线联系,下线绝对服从组织管理。所以,虽然B级以上的人尔虞我诈,但底下的人浑然不觉,一直延续着人性化管理的假象。可以说,神秘是整个传销能生存延续的核心。
传销人员不断强调的一个论点是,“连锁销售是国家暗中支持的新生试点事物”,以“连锁销售”为代表的直销模式是经济发展的必然趋势,是第五次经济浪潮……
直销真是世界经济发展大趋势吗?
多位市场营销学专家告诉记者,直销只是一种非主流的销售模式。现代意义上的直销大约产生于19世纪末的美国,是一些家庭妇女兼职销售化妆品之类的小商品以补贴家用的手段,因而它只适合一些特定的行业和企业采用,不可能成为世界商业模式的主流。
中国人民大学营销学专家牛海鹏认为,直销不是一种很好的营销方式,它只对一些特殊行业适用(比如保险),大多数厂商是不选择直销模式的,大家熟知的戴尔公司,采用的直销模式亦是直复营销(direct-marketing),与安利等公司采用的人际销售模式有很大的不同。牛海鹏说,人际传播成本只能更高,因为传统模式虽然打广告要花钱,但是广告信息可能被1亿人同时看到,分摊到单个产品的成本就低得多;直销赚钱只是少数,大部分人是赚不了钱的,美国直销行业的大部分人收入是很低的,直销的产品不是很容易销售的,因此,很多发达国家,除了雅芳等少数化妆品企业,很少采用“直销”模式。
美国直销专家罗伯特2005年10月接受北京商业管理干部学院教授杨谦采访时说,上门直销在过去商业不发达时代比较普遍,然而随着大型超市和网上购物的普及,上门直销已经没有必要了。上世纪60年代末,直销曾在美国一度销声匿迹,只有雅芳等很少几家公司做得不错,产品通常是一些专门为妇女设计的个人护理品或者非常特殊化的家居用品。直销公司的销售额只占美国市场份额的很小一部分。上世纪70年代,美国出现了多层次传销,但多层次直销公司实施金字塔诈骗计划的情况非常普遍。
一个大A的自述:
每天奔走在全国各地解救传销人员,只是为了减轻自己一点罪恶感
叶飘零,三十来岁,安徽人,大三时被最信任的亲人骗到传销组织开始了传销生涯。由于他聪明灵活、悟性高,很快便得到传销头目们的赏识和重点培养,他的团队因此发展很快,一年多后他就上A了,两年多后开始独立操控团队,成了事实上的网头(操盘手),最多时他独立操控的传销人员达8000多人。但当网头不到一年后,他解散了自己的团队,彻底退出传销组织。现在他是一名职业反传人士。当向记者讲起自己的传销生涯时,他竟然痛哭失声起来,那是传销带给他的伤痛和悔恨。以下是他的自诉:
“今年清明节,整整五年我第一次回家,不是不愿意回,是不敢回呀,全村、全镇的人都被我骗去做传销了,母亲家所有亲戚、父亲老家的亲戚全被骗去了。现在父亲为了躲避乡亲们的责骂,只有与母亲离婚,远走外乡。父亲一个人瘫痪在床,孤苦无依。由于不愿意离开老屋,母亲一个人在老家承受着乡亲们的指责和辱骂,这些都是我这个儿子欠下的债。为了回去看一眼我那可怜的老母亲,今年清明节,我只有在夜深人静时偷偷回、偷偷走,如果被乡亲们发现,他们的唾沫都会把我淹死。我欠下的乡亲们的债,几辈子都还不了,我现在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我的两个姐姐因为被我骗去做传销,现在都离婚了,我亲手毁了我最亲近的人的幸福,她们心灵的伤痛一辈子都无法愈合;也因为传销,与我相爱多年的女朋友与我分手,她曾是我的精神支柱啊,她的离去让我觉得人生更没有任何意义,我现在完全是行尸走肉,希望自己早死才能得到解脱……”
叶飘零说,他现在每天奔走在全国各地解救那些深陷传销的人们,纯粹是为了减轻自己一点罪恶感。他是无偿解救,因此,常常只能坐最便宜的“绿皮车”,十次有一次能买到座票就不错了,常常一站十几个小时,以方便面充饥,没有正常的睡眠、正常的饮食,常常昏倒,靠抽烟保持清醒状态。
“4万个人啊,我们的团队达4万多人,那背后是4万多个家庭的灾难啊,多少人因此家破人亡、妻离子散,多少人因此毁了一辈子的前途,多少人因此改变了本应美好的命运?”回想那段做A级头目的日子,他就不寒而栗,“那是怎样不堪回首的日子啊! 在那段时间里,担心上线的打击、下线的报复、国家的抓捕,我胆怯、彷徨、忧虑、恐惧。我进退两难,为了不让团队解散,我只好把心一横昧着良心继续行骗。我伪装着自己,穿着名牌西服、穿金带银、住高档宾馆、租豪华轿车。可惜他们哪里知道有时我也抽两三块钱的烟啊?为了躲避打击,我们小心谨慎、惶惶不可终日。每当遭遇工商公安打击,我们个个胆战心惊。当有下线发现内幕时,我们忧心忡忡。当听到有些高级别头目锒铛入狱时,我天天东躲西藏。每天游走在不同的城市,夜出早归,一听到风吹草动便转移城市。当听到街头的警车声时,我们便丢下行李,快速逃离这里。每次收到下线上交的‘入会费’时,窃喜过后,一个人就躲在宾馆里偷偷哭泣,彻夜难眠。那段日子,我没有睡过一次安稳觉、没有舒心地吃过一次饭,那简直是地狱般的煎熬!即使如此,为了满足自己的贪婪,为了让自己的亲人们都能得到一点回报,每次的‘上线分享会’我依然衣着光鲜,说着那些谎言激励着那些向往‘成功’的人们。
“很多人认为做到A级别,就能够赚到钱。我告诉他们,我三年的时间并没有给自己带来更多的金钱,这是一个一将功成万骨枯的行业,两万人当中只有一个人才能赚到钱的行业,而你骗到的那点钱也是你的亲人和朋友们累积起来的血汗钱。当我最亲最爱的人,一一地离开,我没有给他们带来财富,而是个个妻离子散、家庭破裂、倾家荡产,这其中包括我自己最爱的亲人。终于有一天,我把自己从传销里骗来的钱分给了下线,悄悄地解散了自己的传销体系,我终于得到了解脱。”
“传销让我得了传销病,满嘴都是谎言,说谎成了习惯,连自己都骗,不再相信任何人,对人充满防备戒备心,怕别人报复,报复心强。我也曾经有美好的理想和憧憬,现在全被改变了,我的一生都被毁了……”
叶飘零说,虽然他现在一无所有,但比起那段做A级老总花钱阔绰的日子,心里不知要踏实多少倍。虽然他为解救传销人员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奔波在路上,承受了太多压力(许多时候都是冒着生命危险),但一年至多只能解救几百人,单靠他们的力量反传太渺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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