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一律师被"钓"进传销窝点 机智周旋后被解救
“我这辈子再也不会去宜春了,永远不会去。”南京律师丁晨把这话说得斩钉截铁。因为那里是他的伤心地,本是应邀赶赴江西去帮人打官司,却意外被拉入传销组织,还整整被拘禁了十天。如果听到别人被拉进传销组织,丁晨可能只是有点唏嘘,但这件事发生在作为律师的自己身上,虽不至于颜面尽失,但丁晨觉得的确不太光彩,还颇有些郁闷。
一通电话,他丝毫没设防
“丁律师,我又遇到麻烦了。”今年4月底,南京律师丁晨接到一个求助电话,对方自称杨路(音),在江西宜春的洪客隆连锁超市做销售经理,超市与某供货商之间发生一起案值320万元的买卖合同纠纷,他希望丁晨能帮他代理。
丁晨是南京某律师事务所的执业律师,淮安人,今年30岁。他快速地回忆之前接触过的案件当事人,终于记起去年9月曾认识过一个叫杨路的河南人。当时,杨路通过丁晨的个人网站联系到他,说自己在昆山打工遭遇工伤,但单位拒赔。丁晨用网络、电话的方式为杨路出谋划策争取工伤索赔,没多久,杨路说自己获得了1万多元赔偿。但从那以后,杨路再也没跟他联系过。
“320万元的案值不是小数,可江西宜春那么远,我也不熟悉,为什么不找当地律师?”丁晨问。“找了,可不放心,我就是相信你。”杨路话语中充满崇敬。丁晨说自己很讲义气,既然杨路信任自己,那就走一趟看看也无妨。可当丁晨索要案件资料时却遭到拒绝:“公司有规定,这是商业机密,如果你不过来,不适合给你看的。”杨路说,“赶紧来吧,案子5月5日在宜春中院开庭。”
一进房门,他彻底傻了眼
5月4日早晨,丁晨坐了一夜火车来到宜春,接他的是个20岁出头的小伙子,自称郑铜强(音)。两人上了一辆出租车,丁晨问他案件的情况,但郑铜强笑而不答。出租车七拐八拐停在一幢老居民楼前,丁晨觉得有点不对劲。就在一户居民房前,郑铜强说到了。可门一开,丁晨傻了。
“这只是简陋的毛坯房,大公司怎么会在这儿办公?一进门,我就知道这回歇菜了,可能是传销!”丁晨事后回忆说,那一刹那他就觉得坏事了,劳累加上紧张导致他脑袋嗡嗡作响,他甚至怀疑这条命是否就丢在这里,他明白只要迈进这扇门,再想出去就难了,可当时的情况是,他不得不进,因为已经跑不掉。
硬着头皮走进门,房间里除了一张旧沙发、旧圆桌和几张塑料小板凳外,没有任何家具,客厅却有八九个男人,大伙一一上前跟他握手。丁晨有点头皮发麻,他故作镇定地问:“杨路呢?案子的材料在哪儿?”一名40多岁的男子说:“不着急,杨路出去了,咱们先坐下来聊聊。”丁晨后来知道他叫李武(音),基本算是这伙人的头儿。“我是来办案的,没有案子我就走!”丁晨说着就要起身,可突然四五个人冲过来就把他按坐在小板凳上。“我们邀请你来,是想让你考察一个行业,网络营销听说过吧?等你考察明白了,我们就放你走。”李武说。
果真是传销!这下彻底验证了丁晨的猜测。他很气愤,可杨路怎么没露面?“我还帮过他,他怎么能骗我?”被曾经帮过的当事人骗进传销组织,丁晨觉得真是讽刺。
一番辩论,遭遇强势歪理
丁晨之前做过报社记者、杂志编辑,后来又做律师,稀奇古怪的事他见过不少,但却从没想过自己竟会跟传销扯上关系。他试着跟对方讲道理,“你们要放我走,否则就犯法了,这已经涉嫌非法拘禁!”丁晨说着就大吵起来。“我们做的一切事情都不违法,因为我们中有人是学法律的。”李武说这话时,一个女孩从里面的房间走出,她说:“怎么是犯法呢?我大学也是学法律的,犯罪必须有主观要件,我们并不是故意的,只是想让你了解一下这个行业,一起成功!”丁晨很无语,这是什么诡辩?他不屑跟这种人谈论法律,但这伙人却以为他无言以对,他们还笑丁晨说:“这回你是秀才遇到兵了!”
随后,丁晨的手机被没收。尽管李武承诺有短信和电话会让他处理,但丁晨清楚地听到了关机的声音。两室一厅的房间分了男女宿舍,所有窗户都被铁栅栏封得很结实,看来想跳窗逃跑是不可能了。这次出来比较匆忙,南京还有不少案件要处理,来江西也只告诉过女友,他很着急怎样脱身。可是郑铜强对他寸步不离,哪怕他去上厕所,郑铜强也在后面跟着。只要丁晨一靠近窗口,郑铜强立马就靠过来。
一起听课,他强忍着配合
当天中午,丁晨本想绝食,但他觉得自己一定要支撑着身体不垮掉,才能找机会逃跑或者被解救。午饭是跟他辩论法律的女孩做的,白米饭和清炒萝卜丝。丁晨很饿,可粗糙的饭菜却让他难以下咽,他将吃剩的半碗饭放在桌上。而李武二话没说拿起便倒进自己碗里,后来丁晨才知道“不浪费”是规矩,每个人吃饭,碗里必须一粒米也不剩。
尽管不情愿,可当天下午丁晨就被安排开始听课,上课的人是郑铜强,客厅就是讲堂,丁晨和其他人每人一张小板凳坐在下面听讲,郑铜强对着一张中国地图讲得“激情洋溢”,而其他听课者也像打了鸡血一样兴奋。
可丁晨丝毫没兴趣,晚饭后,他被要求继续听课。“这些东西不看也得看,不听也要听,只有好好配合他们,自己才能少受罪,也才能尽早获得更多的自由,也许混熟之后,才有机会开溜。”丁晨觉得不能太消极,当晚他假装开始听课,而李武等人也很乐意看到他如此“认真”。
听课时,丁晨彻底明白了传销集团的运作。第一天他听了两次课,但随后基本每天都要听两三次,每次会有不同的人讲,可讲的内容都是重复的。这些人一般也不称呼对方名字,因为组织内有ABCDE森严的等级制度,C级以上是“领导”,以下是“老板”,丁晨这种新来的还没加入组织的,被喊为“帅哥”,女的新人被喊“美女”。也就是因为不知道名字,丁晨一直不知道杨路是哪个。而回到南京后,他才知道杨路就在他见到的那伙人中,只是从没以真实身份面对他。
一堆规矩,再难忍还得忍
丁晨发现,加入组织需要经过考试和购买产品两道程序,只要经过“洗脑”上课,每人都可以通过考试。而产品每套2800元,购买越多层级越高,只是这个产品只是个虚无的概念,从没人真正见识过到底是什么产品。丁晨曾亲见三个新人加入组织,有人还一次购买了三套,可他却只见交钱,不见产品。他还发现,这伙人最热衷的游戏就是介绍自己。“真正的友谊来自自我介绍,首先向来自五湖四海的朋友们问候,早上好!”这个程式化的开场白是不分时间不分场合的,丁晨早已不记得听了多少遍,可每次被逼着自我介绍时,他总说得很简单,避免提到律师身份。但这个身份又是李武等人最看重的,他们希望有一天丁晨能够加入组织,然后利用做律师时结交的社会关系,拉更多人加入。
丁晨依旧没法适应这里的生活,可他却能想通,那就是要调整心态、养精蓄锐,然后伺机逃跑。一旦组织有什么行动和要求,丁晨会尽量配合,尤其是与郑铜强。后来他又见到三个新人被带了过来,这时他才知道,每个新人都会被安排一个类似“导师”的人,白天“导师”寸步不离,晚上睡觉时,“导师”睡他身边。
只是规矩多得让丁晨有点受不了,他们把新人当客人。郑铜强每晚睡前会打好洗脚水为他洗脚,早晨其他人五点多起床,而丁晨可以睡到六七点。起床后,丁晨刚走到客厅,其他人便依次跟他握手,问候“帅哥,早晨好!”而牙膏已被挤好、洗脸水也被打好,等他洗漱完毕,早饭早就准备妥当。
更有些规矩让丁晨看上去很无厘头,比如说客厅里的旧沙发只能是“领导”才能坐,有一次丁晨刚坐上去就被人拉起来,“沙发不允许你坐,一般人坐了会长痔疮的!”
这样超“VIP”的待遇让丁晨心里发毛,他们表面看都很好,但一旦你提出想走,指不定就会被三五个彪形大汉强按住。
一困十天,赢在机智周旋
丁晨每时每刻都在找机会逃跑,他知道家人肯定急得一团糟了,可无奈他们看管太严。5月8日是丁晨来到这里的第五天,“领导”见他比较配合,就带他出去见“大场面”,在上百人的课堂上,丁晨在人群中感受着“狂热”和“激情”,内心却焦灼万分。
而连续五天都没有丁晨的消息,女友着急了,她不敢告诉丁晨远在淮安老家的父母,就向丁晨的舅舅、叔叔打听。但最后丁晨的父母还是知道儿子失踪的消息了,两位老人差点被噩耗击倒,愁得不思茶饭,父亲打算报案。
而丁晨的配合态度的确为他争取到一定的自由,5月9日,丁晨被允许查看手机。一开机,他发现里面有53个未接来电,而收件箱里的短信已没法计算。“爸,我在江西办事呢,放心吧,我挺好的!”这是丁晨到宜春后第一次跟外界联系,他很平静,只是电话那头的父母却激动得泣不成声,但李武、郑铜强等人都在身边,他也不敢透露自己的情况,电话匆匆挂掉。随后他给女友和同事打了几个电话,每次都寥寥数语,大家摸不着头脑,但却都能从丁晨话语中感觉到,他肯定被传销组织控制了。
之后,手机再次被收回,但他们不关机了,若有电话他们会让丁晨接听。“表现良好”的丁晨很快就有机会被带出去“放风”了,只是郑铜强依旧寸步不离。
在得到丁晨的消息后,家人开始动身赶往宜春。5月12日早晨,丁晨的父亲和舅舅到宜春公安局报案。当地警方非常重视,立即组织警力进行排查,并用技术手段对丁晨的手机进行定位。很快,警方锁定了丁晨所在的区域。5月13日上午10点左右,在宜春某小区的一处出租房里,警方将丁晨成功解救,至此,他已被传销集团控制了整整十天。
在宾馆重逢的那一刻,父亲老泪纵横,可丁晨却很沉默。“我只是很后悔,由于一时不慎重,让家人这么担心,我很愧疚。”事后丁晨告诉记者,“这件事是有点不太光彩,但对我的生活和职业生涯应该不会有太多影响。”
回到南京后,丁晨继续做起之前的案件,忙碌让他没空回忆那些天的噩梦。丁晨说,作为一名律师,他从不畏惧冒险,只是这趟宜春之行让他觉得很没颜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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